一个乡下人的读书故事：《诗与远方》（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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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香居书传之

诗与远方（五）

文/宁治春

2018年11月17至19日，第七届中国范仲淹国际学术大会在浙江桐庐召开。作为全国范仲淹研究会的会员，我与同县的曲延庆、王忠修、耿斌、朱振波、朱铁民、米兰、王生华、李又茗、赵梅红等人一同与会。

桐庐县位于浙江省西北部，钱塘江中游。历史名画《富春山居图》最精彩的一段就是描绘桐庐山水。桐庐县的旅游景点也是非常多的，如建于明代的至今保存完好的桐君阁，以碧水、绿岛、云雾等景象驰名的天目湖，以地下河漂流为主要特点的白马洞，以山峦、森林、瀑布等为主要景观的仙境山……有很多著名的历史人物都曾经在这里留下过足迹，最著名的如东汉高士严子陵，就曾在桐庐隐居，因其常在富春江畔垂钓，后人即在位于桐庐县城西南15公里富春江畔的垂钓之地，修建了严子陵钓台，成为桐庐县的一大人文景点。另一个著名人物则是这次吸引我们邹平诸人追逐而来的范仲淹。

1034年，范仲淹因谏言阻止废后被贬至睦州。睦州原为古桐庐郡辖地，而桐庐县此时为睦州下辖六县之一。范仲淹年初被贬，一路耽搁，时至3月方到任，6月则调任苏州，算下来，范仲淹在睦州不过三月余。但就在这短短几月内，范仲淹留下了数十篇诗文，如：《潇洒桐庐郡十绝》《新定感兴五首》《桐庐郡斋书事》《严先生祠堂记》《留题方干处士旧居》等，不仅是他个人的文学创作大丰收，也成为当地的千古名牌，其中如著名的《严先生祠堂记》，不但让“严子陵钓台”这一景点名闻天下，文中“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十六字乃为千古绝唱。而《潇洒桐庐郡十绝》，更是千年不朽，现特录入此诗于下：

潇洒桐庐郡，乌龙山霭中。

使君无一事，心共白云空。

又

潇洒桐庐郡，开轩即解颜。

劳生一何幸，日日面青山。

又

潇洒桐庐郡，全家长道情。

不闻歌舞事，绕舍石泉声。

又

潇洒桐庐郡，公余午睡浓。

人生安乐处，谁复问千钟。

又

潇洒桐庐郡，家家竹隐泉。

令人思杜牧，无处不潺湲。

又

潇洒桐庐郡，春山半是茶。

新雷还好事，惊起雨前芽。

又

潇洒桐庐郡，千家起画楼。

相呼采莲去，笑上木兰舟。

又

潇洒桐庐郡，清潭百丈余。

钓翁应有道，所得是嘉鱼。

又

潇洒桐庐郡，身闲性亦灵。

降真香一炷，欲老悟黄庭。

又

潇洒桐庐郡，严陵旧钓台。

江山如不胜，光武肯教来。

范仲淹还为桐庐籍唐朝诗人方干写过一首诗，诗云：

风雅先生旧隐存，子陵台下白云村。

唐朝三百年冠盖，谁聚诗书到远孙。

范仲淹在邹平度过了他的青少年时期，但留给这里的唯一一首诗，还是其晚年路过长山时的《留别乡人》：

长白一寒儒，荣归三纪余。

百花春满路，二麦雨随车。

鼓吹罗前部，烟霞指旧庐。

乡人莫相羡，教子读诗书。

而这首诗自古至今亦有真伪之争。就算这首诗真是范仲淹写的吧，那他留给自己度过了青少年时期的重要成长地的诗文，却仅此而已，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也与情理不附。范仲淹一生宦游多地，或兴学办教，或置办义庄，即便是在戌边之地或贬谪之所，也起码留有脍炙人口的优秀诗文。研究范仲淹生平事略的专著文章汗牛充栋，便如蕞尔之地的小小邹平，亦有《先忧后乐范仲淹》（曲延庆、孙才顺著，齐鲁书社2002.10）《范仲淹故事选》（朱鸿林编著，中国文献出版社2006.7）《范仲淹与邹平》（朱鸿林编著，中国文史出版社2007.7），《范仲淹故事评传》（王红著，山东友谊出版社2013.8），《范仲淹幼年流寓考辨》（曲延庆著，中国文史出版社2016.8）等著作，论文亦数量不菲。另外我也有外地专家学者的范仲淹研究著作几十类，论文数百篇，这些书或文章我虽然并未通读，但也基本浏览过，我困惑的是，似乎没有谁就范仲淹诗文中绝少（甚至是绝无）涉及邹平——长山一现象，而做出过专题研究和探讨。这个话题可能于邹平人来说有些尴尬，想来也是颇多忌讳，不提也罢。

当然，这丝毫不能有损于范仲淹的人格典范形象，而我们邹平人也并不斤斤计较于此，反而是以极大的尊崇和虔敬去怀念范仲淹，学习范仲淹，研究范仲淹。仅邹平一地，即建有两处范公祠，诸如邹平市博物馆、城市展示馆等地方，也都辟有范仲淹生平事迹专栏。我们这里有以其名之的“范公村”“范公路”“范公小学”，街头立有范公雕像，政府设有“范公读书文化节”“范公文化奖”，舞台上有当地剧团排演的戏剧《长白寒儒》……可以这么说吧，在邹平，人们口口流传最久远、影响最广泛的范仲淹故事比比皆是，如“良相良医”“划粥断齑”“窖金捐寺”“礼参父老”等故事，说是“妇孺皆知”并不为过。这里的诸多地方历史文化研究者、爱好者，也是前赴后继、不遗余力的作着范仲淹研究，便是最近几年，连续几届的世界性范仲淹学术大会，邹平前后有几十人次参会，提交的论文有几十篇……

桐庐能够吸引我们的，自然不是它的旖旎风光，而完全是因为范仲淹。客观的说，以我们一行人多数的水平，在这样的世界性学术大会上，主要还是学习，开阔眼界。另外这一次的桐庐之行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来寻找范仲淹曾经走过的足迹。范仲淹在这里短短几个月，留下这么多精美的诗文，如果再算上其在赴任前后写的如《出守桐庐道中十绝》《与晏尚书书》《与邵餗先生书》等诗文，在范仲淹一生的著述中，无疑也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在来桐庐之前，我曾读过范仲淹有关桐庐的诗文，也网查过关于桐庐的历史资料。范仲淹在桐庐短短数月，著文作诗，特别是重修了严子陵祠堂，其情之重、意之深，我深为之惊诧。我们可不可以这么认为，范仲淹如此这般的倾注感情，应该与其被贬的遭际有关，一腔热血遭遇冷水，一身忠骨遭受痛击，但在桐庐，这里的美丽山水化解了他心中郁积的块垒，历史人物严子陵功成名就后退隐河山的潇洒之举，更是让他心胸大开。当然，范仲淹不可能像严子陵那样挂印而去，因为他追求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是江湖中人，但他有着超乎江湖之上的潇洒和高拔。我们可不可以这样说，在桐庐的短短数月，范仲淹的人格境界得到了新的提升，人生格局得到了进一步的拓展……

我们从鲁中腹地的邹平跨山越水追寻而来，试图探究这一粒自邹平播撒出去的种子在长成为参天大树后的点滴履痕。因此在桐庐开会的几天里，我一边在会上分享着国内外专家们的范仲淹研究成果，一边四处搜寻着桐庐本地的人文资料。所幸的是，结识了桐庐县文联的李龙先生，他是个作家，也是地方历史文化研究者，他慷慨赠送了当地人编著出版的若干书籍，如《桐庐石刻碑志精粹》（吴宏伟主编，西泠印社2017.12）、《名人题严子陵钓台墨迹选》（李龙等人编著，西泠印社2018.6）、《范仲淹与潇洒桐庐》（董利荣著，中国文联出版社2017.6）等。聊天中李龙先生得知我有意于家谱文化研究，不日后将当地馆藏三十九部老家谱（电子扫描版）发给了我。

与在岳阳召开的第六届范仲淹国际学术大会一样，这次桐庐会议同样专门抽出一天时间安排与会者旅游。这也是我们期待已久的。毕竟是江南，毕竟是富春江，时至岁末，在我的家乡已是万木萧疏，水面结冰，但在这里，江两岸绿荫浓郁，江面上碧波荡漾，而远离江岸的江心则是一片蔚蓝，江水仿佛施放了太多的颜料，或蓝或绿，浓稠如浆，细看之却又清澈透明。2013年去台湾时，我曾在故宫购得黄公望《富春山居图》仿真长卷，后又有年轻画家李振海先生临摹《富春山居图》相赠，间或展赏，富春江早已融入在了我的梦中。此番置身其中，如梦如幻，陶醉不已，不由诵之：

富春江很远

富春江也很古老

黄公望介绍我初识了她

范仲淹领着我走近了她

她看上去并不老

只是多一份成熟

蓬蓬勃勃，苍苍郁郁

如岸边袅袅走过的江南女子

她没有黄河的汹涌澎湃

静静的，仿佛远离尘嚣

有几分羞涩，又有几分魅惑

亦歌亦舞中几被迷醉

这是一个神一般的存在

神，却又食人间烟火

请借给我一方草地吧

好在你身边结庐长住

（《富春江》）

富春江畔富春山，便是著名的“严子陵钓台”所在地。但见沿江高阁连亘，粉墙黛瓦，飞檐翅角。钓台分为东西两处，均为高约70米半山上的磐石，相距80余米，东台即严子陵垂钓处，侧有如笋巨石，据传严子陵的钓竿就是以此石支撑。西侧沿江新建严先生祠堂，祠内东壁立有范仲淹所撰《严先生祠堂记》石碑。这里还新建了“富春江诗文碑林”长廊。一边欣赏着当代全国书法名家书写的历代诗文，我竟也不自量力吟诵了几首小诗：

一

我到桐庐郡，期期瞻钓台。

沧桑千年过，风雨故人来。

二

我到桐庐郡，掬饮富春水。

飞舟逐岁月，范公唤未回。

三

我到桐庐郡，躬身拜桐君。

济世功累累，何须拒俗尘。

四

冬游富春江，两岸犹流芳。

云雾缭绕间，层绿依稀黄。

毕竟此处好，只是属他乡。

偶闻子陵说，不悔做钓郎。

五

微微细雨中，钓台弔子陵。

征战浑无数，默然不倨功。

皇命耳旁过，隐身埋姓名。

江边垂鱼竿，人间留高风。

（《桐庐行》五首）

这一次的桐庐之行圆满而完美，收获更是满满。不但新结识了许多各地的文朋诗友，获赠的各种书籍有三十多种。更重要的是，桐庐的美山胜水深深根植在了我的人生记忆里，这是我的幸运，亦是我的福祉。离开桐庐的那个时刻，我再三回首，深怀不舍。在即将跨出桐庐地界的那一刻，我以一首诗结束了这次旅程：

听到这个名字

我就已经醉了

醉醺醺地，仿佛

我亦成了神仙

桐庐，范仲淹潇洒过的地方

江，依然四季春色

江风掠起的水珠

让我的梦湿漉漉的

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应该与我无关

只是范仲淹来过了

我不能不来

山，一重重

水纵横其间

在有些逼仄的空间里

气概则大至无限

（《桐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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