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天梯”

人们爱用猎奇的目光注视着一些“老少配”的婚例，猜测着其中利益的算计，我却一直记得一个爱情的传奇。当重庆江津中山古镇高滩村的伢崽刘国江第一眼看到16岁的新娘子徐朝清的时候，就爱上了她。六岁的孩子懂什么爱不爱的，可是当有大人跟他开玩笑，他总是一本正经地说要找一个“徐姑姑那样的人儿”。徐朝清在他心目里是那样神圣、尊贵，直到他长成一个帅小伙，也只敢偷偷地用眼角余光觑上她一眼。

徐朝清26岁成了寡妇，婆家说她“克夫”，她被逼带着四个孩子上山，靠编草鞋为生，每双卖5分钱。16岁的刘国江看在眼里急在心上，想帮她，又怕被拒绝，被别人笑话；直到那天，她和孩子掉进河里，他跳进河里救起了她们母子，才第一次正眼看她。之后就经常主动帮她担水，砍柴，照应家务。如此4年，彼此相触的眼光渐渐有了别样的情愫。

然而，她不但比他大整整10岁，还是个带着4个孩子的寡妇，闲言碎语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紧紧地笼罩在他们头上。1956年8月一天早上，村里人发现她和4个孩子突然失踪了，同时失踪的还有19岁的他。

一晃40多年，一直到2001年的中秋，一个考察原始森林的旅游团才发现了他们。他们点的是煤油灯，先睡山洞后住泥屋，开了荒地，靠野菜和双手养大了7个孩子；他俩以“老妈子”和“小伙子”互称，住在海拔1500米的深山老林，长大了的孩子们则住在山腰和山脚。为让徐朝清出行安全，刘国江一辈子都忙着在悬崖峭壁上凿石梯通向外界，几十年如一日，凿出了石梯6208级。这石梯不会生苔藓打滑，因为每次雨后，“小伙子”都要一级一级把台阶抹干。“老妈子”摸摸“小伙子”手上的老茧，流着泪对客人说：“我心疼，可他总是说，路修好了，我出山就方便了。其实，我一辈子也没出过几次山。”徐朝清唯一一次独自走天梯是在2007年丈夫脑溢血的深夜，去山下儿子家求救。刘国江去世了，妻子在棺材边唱起了那首她以前和老伴最喜欢唱的山歌——《十七望郎》：

　　初一早起噻去望郎

　　我郎得病睡牙床

　　衣兜兜米去望郎

　　左手牵郎郎不饮

　　右手牵郎郎不尝

　　我又问郎想哪样吃

　　郎答应：百般美味都不想

　　只想握手到天亮……

丈夫走了以后，妻子抑郁成疾而终。87岁的老人家走得极安详，因为她知道，她的“永远的小伙子”在那里等待着。而这段“爱情天梯”的佳话也在当地流传至今。

我在想，这一对情侣在被旅行团发现以前，过的就是几近于原始社会的生活，那些无尽的黑夜在无边的黑暗里，他们说些什么、想些什么又做些什么呢？不是常常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吗？可是这对患难夫妻的日子过得有多么甜蜜！“只想握手到天明”，几十年、一辈子，还保持着爱情的甜度、密度、纯度，我还找不到第二个案例呢！远离了人间世界，也远避了无数物质欲望的刺激和干扰，于是剩下的只有爱情的本身。尤其赞叹刘国江老人，看一眼，爱上了，哪管世俗的偏见和生活的艰辛，一爱就是一辈子，一爱就爱到自己离开世界。可以想见，那个“徐姑姑”在他的眼里、在他的手心永远是块宝；“徐姑姑”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不过我很难想象，没有了文化的浸润，没有了文明的滋养，爱情之花怎么能不枯萎呢？也许极其严酷的生存条件反而使两个人的命运更加紧密地纠结，爱就成了生活唯一的润滑剂。谁说得清呢，这洞穴里的佳话呀。

当地借着“爱情天梯”的神话，打造一系列景点，建造“爱情博物馆”，推动经济发展。我不太赞同。爱情总是静悄悄的，总是两个人的世界，一作秀，就会变味道，就会变成标榜。何必让游客们嘈杂的脚步声和登天梯的气喘吁吁甚至难免的抱怨来打扰“小伙子”和“老妈子”天梯上的永恒爱情呢？

法国总统马克龙克服天梯般的障碍，娶大他24岁的布丽吉特，过着幸福的家庭生活，成为美谈；爱丽舍宫和中国贵州的山窝窝证明着同一个真理：爱情是不需要理由的，爱情又是必须攀登“天梯”的；仰望天梯，仰望星空，爱情必将更美好！